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在当前中国,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
也存在着对抗与协商、争锋与合作的关系
但不同于国外以个人主义为文化核心
富有颠覆性意味的青年亚文化
中国的青年亚文化表现出一种
对传统文化和集体主义的偏好
本刊记者/郭超凯 马帅莎 张蔚然
随着以“00后”为主体的独二代的成年,这个在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等新媒介文化土壤中生长起来的“网生代”,正在成为网络文化的主力军。而网络媒介的快速成长和普及,青年亚文化实现了从相对封闭的“小众团体”向整个社会开放的“普泛化”转向。也正因此,时下中国青年人的兴趣爱好和社交方式越来越受社会关注,青年亚文化频频“出圈”“破壁”。
一般意义上的青年亚文化兴起于二战以后的欧美国家和地区,是青年群体为区别于主流文化而创造的一种代表青年特征的亚文化。20世纪30至50年代的芝加哥学派在关于种族、移民、犯罪等问题的研究中涉及到青年亚文化,开启了这一研究领域;发展至60年代,英国伯明翰学派对前者进行了继承和反思,他们对青年亚文化所涉及的社会群体以及所展现出的“仪式抵抗”更感兴趣,深入研究了青年亚文化的政治内涵和文化活力;进入后亚文化时代,青年亚文化“抵抗”精神的弱化以及亚文化自身多样化、娱乐化、圈层化与消费主义的紧密结合,使得其内涵和价值百科迭代更为频繁。
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专访时,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惠园特聘教授、国家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专家委员廉思表示,“在当前中国,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也存在着对抗与协商、争锋与合作的关系,但不同于国外以个人主义为文化核心、富有颠覆性意味的青年亚文化,中国的青年亚文化表现出一种对传统文化和集体主义的偏好。”
中国新闻周刊:当前,互联网影响下的青年亚文化存在哪些热点现象和热点群体?他们关注的问题与诉求是什么?
廉思:青年亚文化伴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和新媒体技术的创新而不断分化,呈现出丰富多元的态势。在“哔哩哔哩”等视频类平台上,我们能够感受到各种不同的亚文化类型,从动画片、纪录片、生活片等原创作品的嫁接和创新,到克鲁苏神话、蒸汽朋克、赛博朋克、舰娘等特定幻想概念,每一个分区都能代表一个热点群体,而其中不断更新的内容都显示了当前青年亚文化的热点现象。
从这些热点现象可以窥见青年亚文化的一些显著特征,比如符号话语的创制与应用;抽离现实的沉浸体验,青年可暂时抛却现实困恼,释放压力和焦虑,总之,青年亚文化表现的不再是一种“反抗”,而转向“自我的彰显”,也就是对自我的认知、认同与张扬,以及对自我价值百科的追求。
不同亚文化的背后是青年人共享的价值百科观,年轻人通过互联网扩大自己的社交圈,他们在一起闲聊,一起娱乐,倾诉心中秘密,与陌生人建立起紧密联系。青年亚文化实践行为中的“同人”“圈子”“群”“组”“部落”等命名方式,鲜明地反映出年轻人依托网络进行陌生人之间的圈群化再聚合的特点。
中国新闻周刊:如何正确看待青年亚文化及相关社会群体“圈层化”的现象?它对社会发展有何利弊?
廉思:青年亚文化以及相关群体“圈层化”的现象实际上是这部分青年彰显自我存在和力量的结果。这些青年群体往往是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地位、声望等方面缺少话语权和影响力的新生群体,但他们又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表达欲求,因此通过共同的兴趣和爱好集结成一个个新族群。传统社会中的族群往往以家庭、社区、学校和单位为纽带,而很多青年群体则以兴趣爱好来聚合、以价值百科认同为连接。新族群的形成正是亚文化“圈层化”的结果,他们试图规划自己的势力范围,并通过各种亚文化符号来刷新主流社会对自己的认知。
“圈层化”会对群体中的每个个体产生很强的影响力和约束力,积极向上的青年亚文化对其圈内成员的认知和心态会产生正向影响,青年网络技术的热谙程度,以及信息获取能力、传播能力、文化产品再生产能力等得到锻炼和提升。但同时,也要重视某些青年亚文化社群的封闭化倾向,信息茧房带来的网络群体极化和社会粘性丧失会在圈层区隔之下表现得更为剧烈。
中国新闻周刊:越来越多的青年亚文化正在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出圈”,从原来的“小众”影响到“大众”。这些青年亚文化是如何“出圈”和“破壁”的?
廉思:经济社会的发展和新媒体技术的普及给青年亚文化的传播创造了条件,多元文化融合的环境赋予了青年亚文化更大的发展空间,人们对于青年亚文化的包容度普遍提高,这使得青年亚文化能够被社会大众了解和认知。青年亚文化在弱化“对抗”的基础上,进一步开始对接主流文化和传统文化,在保留原有的文化元素的同时与主流文化融合并存,亚文化因而具有了某些“主流”色彩。
与此同时,主流话语权威也向亚文化寻找灵感和素材,力图突破呆板僵化的表现形式,借助青年亚文化进行主流意识形态宣传,如2021年春节晚会上的虚拟歌手、弹幕互动等,“出圈”与“破壁”是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相互影响的结果。
中国新闻周刊:从对“蚁族”“工蜂”的研究角度来看,你认为青年群体为什么会喜欢、甚至沉迷于青年亚文化?
廉思:单从“蚁族”和“工蜂”这两个青年群体来看,前者是指受过大专以上教育,但收入较低,且处于聚居状态的青年流动人口,后者是指在大学任教的青年教师,这两类青年群体存在一定共性。
首先,作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他们具有一定的批判意识,力图以知识的力量来改变社会中的某些不合理现状。其次,他们是社会变革的先锋力量,有表达诉求的意愿,希望通过自己对于社会公共生活的积极参与,来改善自身的环境,实现价值百科的追求。但是,他们单独个人的声音难以被社会所听见,我们将其命名并描述其生存状态后,得到他们的广泛共鸣和高度认可,这两类群体如今已经成为政策关注的重要对象。
从“蚁族”“工蜂”扩展到更广泛的青年群体,我们可以发现,青年亚文化使当代青年在社会关系上呈现出“自我”到“我们”的转向。在“ Cosplay”、弹幕、自拍“晒”、日翻圈等诸多青年亚文化中,能明显地看到年轻人更加自主、更为开放的寻求自我、表达自我和创造自我的种种探索。而移动互联网不仅能让年轻人迅捷地传递关于“自我”的海量信息、提高“自我”的辨识度和能见度;还能让他们在创制、传播了自身文化后,迅速寻找到志同道合的“圏内人”,进入圈层、得到认同,获得身份归属,反过来强化其“自我认同”,青年亚文化已经成为年轻人寻求身份认同的新坐标和新参照。
中国新闻周刊:如何看待主流文化和青年亚文化的关系?青年亚文化对主流价值百科观产生了哪些影响?
廉思:青年亚文化对于主流文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其传播语言、传播形式、传播媒介带给主流文化的借鉴意义。主流文化的传播可能存在命令式的语言、单向的传播方式、单调的传播形式、相对单一的传播媒介等不足,而青年亚文化的传播贴合青年群体的特征,能够消解青年群体对于主流文化的抵触。可见,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既相互游离,又相互促进,呈现出相得益彰、相辅相成的关系。当然,我们也不能否认青年亚文化的存在为主流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某些最初的动力、灵感和实验。
当前,青年亚文化在促成年轻人交往、聚合、认同时的作用日益显著,不同的兴趣都能藉由互联网切割出一片天地,将有共同爱好的年轻人跨阶层、跨性别、跨时空连接起来。年轻人在宣传主流文化时,也倾向于采取一些亚文化的方式。因此,要想在移动互联时代玩转“注意力政治”,吸引青年关注主流文化,就需要掌握将信息有趣且有效传递到青年那儿去的本领,就必须关注青年亚文化的动向。
原标题:出圈青年亚文化与主流的互相靠近